《一秒钟》：放下所谓的情怀之后

混世陈温暖_

《一秒钟》的故事发生在1970年代中期的西北荒漠里，电影是人们当时唯一的娱乐。（资料图/图）
            《一秒钟》的开头花了很长时间描摹主人公在荒漠中孤独行走和你追我赶的画面，从夜晚到白天，极少的台词，许多安静荒芜的大远景。这个故事设定在1970年代中期的西北荒漠里，荒凉的不仅是地理环境，也暗喻那个时代的精神贫瘠。
            从电影放映员范电影出场，影片才开始热闹起来。范电影走到哪儿都端着搪瓷杯，上面煞有介事地写着“电影放映员”几个字，展示着他傲人的身份。人民群众恳切地围着他，仰赖他提供生活里唯一的娱乐。
            张艺谋多次谈及《一秒钟》的创作初衷：“大时代下小人物的故事，政治和苦难都是既远又淡的背景，有一点《活着》的意思，也有点儿冷幽默，格局很小，没有流行的那种戏剧性，贫瘠年代看电影的兴奋和满足，通过‘胶片’的不断‘转动’，传递一份情感，让我特别迷恋。”
            这种基于情感的创作冲动，如果没有足够的人物复杂性和叙事来支撑，很容易落入空洞的情怀和自我感动，尤其是电影人拍摄关于电影自身的题材，要将创作者的自恋从中剥离出来，并非易事。
            范电影撑起了电影放映员这个人物的复杂性。范伟演得活灵活现，作为那个年代稀缺的胶片放映员，他有手艺、有威望，能够在人群里一呼百应，但同时又唯唯诺诺，害怕被年轻人取代，对有权之人阿谀奉承，终究是一个没有政治地位的小人物。
            故事从一卷《英雄儿女》的电影胶片开始。两位主人公各怀鬼胎地希望取得这卷胶片，一个是失去父母、与弟弟相依为命的刘闺女，想要12.5米的胶片，为爱读书的弟弟做个灯罩。另一个是张译饰演的劳改犯张九声，听说女儿出现在电影放映前的《新闻简报》里，就从劳改农场逃了出来，赶来看电影。
            胶片在运送的途中发生意外，范电影的儿子拉驴车送电影，《新闻简报》胶片掉落拖了一地，全部磨损了。为了看电影，范电影领着二分厂的群众进行了一场抢救胶片的大行动，家家户户拿来床单，小心翼翼地托着胶片扛进礼堂，像保护襁褓中的婴儿一般，又拿烧开的蒸馏水缓缓擦拭，用手摇扇轻轻晾干。一系列精细的“手术”之后，人们欢呼雀跃，电影能放了。
            整个过程既荒诞又感动。《一秒钟》里有漂亮的群像描写和黑色幽默，由专属那个时代的集体氛围构成。任何东西投影在那块白色的幕布上，哪怕不是电影，都能使人群兴奋狂欢、聚精会神。特殊年代中国人的单纯、服从、压抑、喧闹，都体现在了这些放电影的场面里。
            《一秒钟》的展映过程本身也经历过波折和插曲。2019年2月，它原定在柏林电影节作为主竞赛单元影片首映，最后宣布因技术原因退出。有时一部文艺作品的价值不仅取决于它的文本，也取决于它传播的语境，尤其是与时代和社会环境的关联。《一秒钟》电影内外的互文为影片的解读又平添了几分意味。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这部电影里有相当多的肢体冲撞，拉扯、推搡、打架。在这些威胁和暴力的紧张关系里，每个人最终又因为电影而殊途同归，都在电影里寄托了各自的情感。
            张九声是个为电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女儿其实只在《新闻简报》里出现了一秒钟，他威胁范电影反复地播放，范电影说，“放十遍也就是十秒钟啊。”
            而范电影不为人知的一面则是，儿子小时候无意中喝下了洗胶片的药水导致智障，只能拉驴车，无法继承他的放映员职位，于是他只好自己矜矜业业地守住地位和事业。
            最明显的戏剧化设计是在保卫科的人出现后，经过一番缠斗抓住了张九声和刘闺女，他们背对背绑在一起坐在礼堂的地上，这时鼻青脸肿的、头破血流的所有人，哪怕捂着流血的伤口，也安静地坐着，再看了一遍《英雄儿女》的结局。
            故事最后殊途同归的去向是情感，心底埋藏的亲情，以及萍水相逢陌生人的善意和温情。电影是什么呢？创作者应该深知，电影不过是一种介质、一种形式，胶片也好、数字也罢，电影所承载的最珍贵的东西还是它震撼人心的情感。
            世界上第一部电影是卢米埃尔兄弟执导的《火车进站》，它没有什么情节，只是一辆火车由远及近地开进镜头，1895年它在法国放映时，总有观众被震惊地吓离座位。这就是电影最初的效果，它让人们信以为真，受到深深的刺激和震动。
            《一秒钟》讲的是中国式“火车进站”故事，在那个中国人和电影初相遇的时代，多少小人物在看电影的欢闹中寻求心灵的解放和慰藉。《一秒钟》的野心和格局的确不大，它不算锋利和刺痛，但也用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叙事和纯熟的技巧，让“情怀”这种空泛的东西落地了。
            南方周末记者 李慕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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